《红楼梦》中的高级身份和低级语言

王熙凤是贾府“政老爷夫人王氏内侄女”,同知贾琏之妻,堂堂荣国府管家的“二奶奶”,其身份不可谓不高贵。但其口中的语言,有时却并不怎么高级。

第三十六回,王熙凤从王夫人那里受了委屈出来,“把袖子挽了几挽,眦着那角门的门槛子”所作的那一番酣畅淋漓的痛骂,说其是市井泼妇也决不为过。生气时如此,玩笑时又怎么样呢?第三十八回,在“主子奴才打架”的笑闹中,王熙凤的脏话连篇而出:“死娼妇!吃离了眼了,混抹你娘的!”平时,她也是开口“别放你娘的屁”,闭口“真是他娘的”,至于把身边的丫环叫做“蹄子”、把小厮叫做“忘八崽子”,那更是家常便饭。

还有出身“书香继世之家”、“家中有百万之富”,“寡母王氏乃现任京营节度王子腾之妹,与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姐妹”的薛蟠,也是高级人物,而其语言也低级得惊人。在冯紫英家的宴会上,薛蟠公然把对男性生殖器的最粗鄙的称呼放到了酒令里,惊得在座的公子哥儿们都连说:“该死,该死!”

如果说,王熙凤的出口粗俗,可以用“泼辣”两个字来解释;薛蟠的满嘴脏话,可以用“粗鄙”两个字来概括的话,最不可理解的是,大观园中最是娇娇滴滴的林妹妹黛玉,也老实不客气地有一些粗俗的话语。还有“宽厚仁慈”的王夫人和贾母,也都有过“扯你娘的臊”、“他娘的”之类的粗俗话语。

众所周知,《红楼梦》的作者在描写上是十分精细的;从环境的陈设布置到人物的饮食起居都相当准确地传达出那个时代、那个阶层所特有的气息,为什么会让他笔下的人物出现这种情况呢?这得从语言的功能说起。

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,它是交流人际思想感情的载体。这种载体在诞生之初,形式应该是比较单一的,只是直观地传达希望对方理解的信号。但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,语言很快就有了其纷呈的文化色彩。

中国文化历来有所谓“大俗大雅”之说,也就是说,最高雅的情趣或许会以最粗俗的形式表现出来。《红楼梦》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”表现的就是这种返朴归真、大俗大雅的情调。贾宝玉和史湘云用“铁炉、铁叉、铁丝蒙”生烤鹿肉吃,懂得个中三味的宝钗、黛玉“不以为异”,偶尔来到贾府的“宝琴等及李婶娘深为罕事”。她们虽然也是上等人,但还不到能够体会史湘云所说的“是真名士自风流”的境界。

表现在《红楼梦》的人物语言上也是这样,王煕凤等人虽说也讲粗话,但和下人嘴里所讲的粗话毕竟是不同的。刘姥姥第次进贾府时,对王熙凤说“瘦死的骆驼比马还大些,凭他么样,你老拔一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壮呢”,周瑞家的还嫌他“说的粗鄙”。这就是区别。

在中国文化的范畴中,“俗”和“雅”是相对的,而不是绝对的。从人类社会学的角度来说,有时候,身份显示恰恰是通过向下学”来完成的。《红楼梦》的作者有意让作品中的高级人物说一些低级语言,非但没有损害人物形象,反而更显现出作者对生活的体味之深,正是其精彩过人之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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